景凝忽然閃到她面前,臉上風雨欲來,掐住她的脖子,狠戾之色不言而喻。
「你做過什麼事,自己心知肚明。應該不必我說出來吧?你與別人的交易我並不關心,但是,勸你不要給我找麻煩。一旦灰飛煙滅,你就沒有轉生的機會了。」
候姬瘋狂大笑,毫不畏懼道:「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啊!別光是說。陳觀殊為了你,從神界逃出來,然後又被天兵押回去。當初怎麼就沒人這麼對我,但是那個臭男人對我有一星半點的好,我也不至於淪落到如此地步。」
景凝突然就平靜下來,收回紅綢帶。打算放過她。
哪裡知道,候姬驟然發狠,掌心變幻出一把匕首,刃上被人施了咒,用力捅進景凝的後背,直穿心口。
她仍是得意笑,「謝景凝,想不到吧。你還是逃不出死亡的宿命。」
景凝踉蹌了一下,心口的刺痛馬上蔓延至全身,臉上亦是痛苦的神色。
實在承受不住,雙膝一軟,整個人跪了下來。
她用盡全力拔出匕首丟到牆角,鮮血染了一手,跌跌撞撞地站起來,快步奔着城門去。
意識彷彿在一點一點地流逝。她的目光、耳畔似乎在慢慢地歸於平靜。
不知是不是幻覺,城門居然自己打開了。
伴隨着念咒聲,景凝痛不欲生,幾乎要痛死過去。
那是神界禁術,神咒。
神界創立之初,初任帝君明言禁止的術法,而今卻光明正大地使用。
若是這位老祖先泉下有知,大概會氣得當場活過來吧。
景凝心中暗諷。
一個裝腔作勢的男人眉飛色舞地說著:「候姬,算你識相。立下大功,我定會在帝君面前替你美言幾句,讓你有轉世為人的機會。」
候姬若無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灰,風輕雲淡道:「那就多謝神官了。」
不錯,眼前這位正是灰袍神官。
原來,他帶領手下天兵抓捕陳觀殊之後並沒有離開,反而是在此靜候良機,想要一舉拿下謝景凝。
眼下,他真的成功了。
「果然如帝君所料。謝景凝,你果真沒有死。」
灰袍神官揚臂一揮,手下將陳觀殊押了上來。很是神氣,「昔日老情人見面,二位不說兩句嗎?」
崇寧照舊那不卑不亢之態,緩緩看向地上掙扎的景凝,眼底一片平靜。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覺地收緊。
灰袍神官早就從天原帝君那裡得知謝景凝的過往,自然清楚她的弱點在哪裡。往日踩在許多人頭上作威作福的女魔頭,現下猶如塵垢秕糠一樣伏於他的腳下,神態登時不可一世:「謝景凝,你活了上千年,該活夠了。當年你殺害戰神周昭宣,如今是你償還的時候了。」
這話不知戳中景凝哪裡,竟是怒極反笑:「你們居然說我殺了他?真能扯。周伯恭以為當年的知情人都死光了,所以才肆無忌憚地把髒水潑到我身上是吧?」
灰袍神官臉色大變:「放肆!區區一個螻蟻,怎配叫帝君的名諱?」
「來人,上刑。」他瞥見不聲不響的陳觀殊,心生一計,道:「等等,讓我們的崇寧神君來動手吧。」
手下呈上一節鞭子。那是神界的抽魂鞭,極粗,受刑之人感受得到不是肉體上撕心裂肺的疼痛,而是靈魂上錐心刺骨的折磨。
景凝剛被捅了一刀,目下奄奄一息。這一鞭子下去,只消片刻,剩下半條命都沒了。
天兵們不忍再看。候姬一反常態地露出興奮之色,曾經的戀人反目成仇,這場面該是何等的驚心動魄?
崇寧無視他遞過來的鞭子,不為所動。
顯然灰袍神官樂在其中:「瞧瞧,瞧瞧。究竟是視同陌路還是不忍動手?我告訴你,我親自上陣的話,絕不會手下留情。」
「你自己來,下手輕了重了,我都當沒看見。」
謝景凝那樣的傲骨,怎麼可能不會反抗?灰袍神官就是拿捏住這一點,硬逼崇寧行刑,分明要他們自相殘殺。
崇寧閉上眼睛,又緩緩睜開,眼中儘是決絕之意。他接過鞭子,一端垂至地上,慢慢蓄力。
灰袍神官不耐煩地催促道:「還等什麼?快點。我還得回去稟報帝君,別浪費……」
話未完,鞭子倏忽離地而起,卻不是揮向景凝。只聽灰袍神官歇斯底里的大叫:「陳觀殊,你想造反嗎?你敢!你若敢對我動手,我一定……」
一聲悶哼。他的腹部、後背、腦後接連受了三腳,一氣呵成。始作俑者正是半死不活地景凝。
轉眼一看,她竟跟個沒事人一樣談笑風生。
「一個半吊子神官帶着一群軟腳蝦,你還真以為自己得手了?白痴。」
場面一度失控。崇寧手中持鞭,揮退一眾天兵,個個倒地不起。
候姬從城牆之上躍下,很是無精打采:「你們能不能把戲演完再反抗?真沒意思。」
景凝逮住她,拽着她的領子一頓疾言厲色:「你有病啊。叫你捅你還真捅啊?」
候姬理直氣壯道:「那以前你爹捅你,咋不見你有事?」
景凝不由氣短,道:「以前用的是紙人身體,沒有五感。現在我是……我是真的會痛!」
「我明明就捅偏了好嗎?」候姬攤了攤手,目光投向景凝身後,幸災樂禍道:「這下好了。神君之位是徹底不保咯。」
不顧二人臉色各異,她自顧自說道:「我不管你們之間有什麼恩怨。總之,別在我的地盤上惹事,給我留個清凈。」
「好了好了,兩位祖宗,你們別看來看去的。我把地盤借給你們,你們好好談,好好聊。聊完了趕緊走。記得把那堆垃圾帶走。我就不奉陪了。」
被視為垃圾的灰袍神官兩眼一抹黑,徹底暈死過去。
景凝正想說點什麼,餘光瞥見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,抿了抿唇,把話咽了下去。
「你……」二人相隔數丈。崇寧望着她,幾番來回輾轉,只說了四個字:「沒事就好。」
相顧無言。
景凝頓時感覺心口沉甸甸的,險些喘不過氣。哪怕心頭五味雜陳,絲毫不形於色。
「……」
他笑了一下,不緊不慢道:「我先回去了。後會有期。」說著揮起袖子,一陣風將腳下天兵以及灰袍神官給帶走了。
景凝目不轉睛盯着他離去的背影。
「他這是要回去請罪啊。」候姬向她擠眉弄眼,觀她無動於衷,沒好氣說道:「你就不能攔他一下?」
他們二人處於對立面,中間是萬水千山的距離,不是你死就是我活。這要怎麼攔?如何攔?
景凝終究沒說出口。沉默半晌,朝她勾勾手指,神秘兮兮道:「我還有正事要找你。」
候姬心下不爽,雖是惡聲惡氣:「幹嘛?」還是聽話地附耳過去。
片刻之後,候姬一驚一乍道:「什麼?你要?你居然要……要把這裡……你……」
景凝笑眯眯道:「你有什麼意見嗎?」
候姬泄氣道:「隨你便吧。」
再說回神界。
藉著詔令耀武揚威的灰袍神官被打成落水狗,當然不會放過告狀的機會。瞪了一眼身旁沒事人一樣的崇寧,他心下惱恨之極,在天原帝君面前聲淚俱下地描繪了自己經受的凌虐。
也不知是誰笑出了聲,緊接着一頓陰陽怪氣,「該罰。做錯了事確實該罰。帝君不如就按天規來罰吧。」
這是雲隨神君的聲音,與崇寧關係一向要好,怎的今日如此好心?
灰袍不信這邪。正要將話駁回,對方搶先一步,繼續說道:「崇寧與女魔頭為伍,不惜違逆帝君,壞了天規,是為一。散百私自動用禁術,無視天規,是為二。」
灰袍神號散百。他敢動用禁術,自然是得了帝君的暗示,可他哪裡敢指責帝君?那是萬萬不能說出的真相,還要自己吃下這苦果。
散百並不知,雲隨正是看準了這點,名正言順地讓他吃一頓罰。好挫挫他的銳氣。
崇寧前腳踏進天牢,後腳帝君便安排了重兵把守。
「各位同僚私底下打賭,賭那謝景凝會不會闖上天庭救你?不知哪個嘴碎的把這事傳到帝君耳邊,結果就變成這樣了。」
未進天牢大門,雲隨的聲音遠遠傳來,跨過門檻,替他撐傘的女侍收傘時慢了一步,不徐不疾地跟在後頭。
「你猜我賭什麼?」
「我觀察過了,那姑娘似乎是天生冷漠。你這情意有入她心嗎?」
女侍忽然頷首笑道:「瞧崇寧神君這模樣,您雖然贏了錢,但也輸了。」
雲隨不禁問道:「哦。我哪裡輸了?」
女侍道:「人家小兩口怕是心意相通,即便不為世人所容,心中有對方的存在,那就是最大的後盾。」
「如眉言之有理。」
這話算是贊同了她的想法。
崇寧不言不語,只是盤腿靠牆,閉目入定。
不多時,有仙奴來報,說是帝君駕到。
看這架勢,是要單獨與崇寧說話。
屏退左右,天原帝君負手立於門前。
「崇寧啊,你雖然是最晚升上神君之位的,反而是最厲害的那個。」
「天生神力,不是誰都有的。」
「情之一字,比起普通人,身為天神,更加煎熬。你的這種經歷,我曾經也有過。」
「你也許不了解謝景凝。身中神咒的人,最容易被消磨殆盡的就是七情六慾。她能撐到現在,我也很驚訝。」
「當初我派下界的每一位神君、神官,幾乎都被謝景凝催眠,乃至策反。把殺她的任務忘得一乾二淨。這其中應該有你暗中的鼎力相助吧?」
「陳觀殊,你真的要為了一個品行不端的女子背叛神界嗎?她的罪行累累,就算五馬分屍仍不能為世人解恨。」
天原帝君由最初的冷靜自持轉為痛心疾首。最後一句聲色俱厲,崇寧徐徐睜眼。又聽他說,「陳觀殊,我再給你一個機會。只要你找機會將她抓住,交由天庭處置。你仍是神界一人之下、萬人之上的崇寧神君。」
若要談及兩人的孽緣,那便要從一年前說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