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真好無情,以傾盆沖刷人間。
如猛獸般沖泄而下,沖飛了地上的螞蟻,將花朵沖刷成泥。林中的蟬哭泣着,壓抑地哭泣着,雨水卻慢慢蓋住了其弱小的**………
「不,我不!」
「蝶兒,不是娘和奶奶要賣你,實在是…………」
「別說了,我不會的…………」
「住嘴,夏夢蝶,我們沒有和你商量!」
一棟茅草屋內,一個老婦人掄起了一根破舊的木杖,重重地打在了夏夢蝶的身上。夏夢蝶在這年紀本該秀麗的手卻長滿了老繭,死死抓緊老舊的裙擺。
她上齒死咬下唇,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,但不爭氣的眼淚還是順着臉頰流了下來。
老婦人的木杖直指着夏夢蝶,神色暴怒無比,彷彿她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。
「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,你知不知道現在什麼時候,戰亂!咱們家沒糧給你吃了,給你賣佟老爺家,你還能吃上點好的,我們也能有錢去買口飯吃,要不然,我們一家都得餓死!」
說罷,老婦人把木杖指向一扇破木門,這扇門很爛很腐,還有幾隻蟲在門上爬,時而有幾聲虛弱的咳嗽聲從裏面傳來………
那是夏夢蝶的弟弟,今年只有六歲,卻身患寒疾,終日咳嗽啖血。夏夢蝶的父親與哥哥為了給他治病,遠出尋葯,卻死在了兵匪手下…………
「你就算不為我們着想,也該可憐可憐你弟弟啊。佟老爺已經說了,花十兩銀子買你,這可是十兩銀子吶!
咱們家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。有了這錢,你弟弟的病就有着落了!
你弟弟才是我們夏家的根啊,你爹爹哥哥要是知道你不顧你為了一已私慾不顧弟弟的性命,他們得多恨啊,啊?」
夏夢蝶轉過頭去,看向那扇門,聽着弟弟一聲比一聲弱的咳嗽聲從門裡傳出來,她心頭一痛。但還是死咬着嘴唇,不肯屈服。
良久,夏夢蝶輕聲呢喃:「他會來的,等他回來就好了,就好了………」
她的聲音很小,小的幾乎聽不見,卻充滿着底氣。
「他。」老婦人輕蔑一笑,把一張紙丟給了夏夢蝶,「你好好看看,這是什麼!」
夏夢蝶看向那紙,一股不安感湧上心頭。
那是一張長方紙,寫了不少字,非常工整。當初夏夢蝶跟着那個人學過不少字,看到字的第一眼就認出來了……
那是他的筆記。
她拿起紙,看了眼,然後,她哭了………
她雙手顫抖着,不爭氣的眼淚在眼眶中噴薄而出,順着淡黃的臉頰落下。
「這不可能,絕對不可能,他……他答應過我的………」
只見這張紙上,白紙黑字寫滿了整張紙,而最為醒目的便是開頭兩個大字……
【休書】
「答應個屁!」老婦人一副恨鐵不成鋼:「人家現在是仙威將軍,蒙聖上賜婚,馬上就要迎娶郡主的駙馬爺,還會在乎你一個田地里的丫頭?」
說到這,老婦人突然用一種苦口婆心的語氣說:「蝶兒,你不要怪奶奶,實在是咱咱們這種家世,能好好活着就不錯了,不要老想着去高攀。去佟家,你會活得比現在好的。
奶奶也只是希望,大家都能過得好好的。
你說說吧你,就你那點蒲柳之姿,就是一小麻雀,咋和人家天家的鳳凰爭?」
老婦人說罷,又拿出了一張紙,上面蓋着一個大印。
「你看,這是今早,縣太爺加急送到咱們村子,勒令村長親自送到我這個老太婆手上的。
你自己看看,這是啥?朝廷禮部的文書啊,人家的婚事,那已經是要昭告天下的了!這老趙家不送,老李家不送,偏偏先往咱老夏家送,人家這是什麼意思,你自己琢磨琢磨吧!」
老婦人把文書遞給了夏夢蝶,閉上眼睛,一副不忍的模樣。
夏夢蝶此刻已經淚流不止,但她還是不相信,一把奪過文書,大聲地嚷嚷着:
「假的,都是假的!」
但在看到印章的那一刻,她懵了。
那確實是禮部的大印,她認識……
當初的那個人教她認的。
此刻的夏夢蝶渾身顫抖,死死的攥住文書,哭聲越來越嘶啞,雙目空洞無神,只有一句又一句的呢喃:
「假的……假的……都是假的…………」
老婦人見此情景,哀哀嘆了口氣,對着門外道:「兩位爺,你們把她帶走吧。」
話音未落,從門外闖來兩個家丁打扮的壯漢。
他們其中一個怒罵了一聲:「呸,夏家老太婆,勸個人勸那麼久,讓俺們在門外吹了那麼久的涼風,你個老太太真不知羞恥!」
另外一個也罵:「就是就是,我們兄弟倆平時幫老爺買奴婢,二兩銀子就夠了,別家還點頭哈腰,急匆匆地把女兒送過來,還會給我們兄弟倆孝敬上一壺酒嘞!
難得咱老爺大發慈悲,看在你家姑娘姿色還算不錯的份上,給十兩銀子呢!還給你們糧給你們葯,你們還說三倒四慢慢悠悠,白瞎了咱老爺的活佛心!」
說罷,從懷中掏出一些碎銀,用手稱了稱重丟給了老婦人:「諾,你的銀子。」
老婦人見到銀子,趕忙丟拐杖上去撿,卻一個不小心,閃到了腰。
但她卻什麼也沒說,強忍着痛,清點銀子,點完之後臉色大變,急忙抓住家丁的手問:「爺,這,這隻有三兩銀子啊,說好的十兩呢?」
「屁個十兩!」家丁一腳踢開老婦人,眼裡儘是鄙夷,「讓咱們兄弟倆等了這麼久,這七兩銀子就當賠償了,給你們三兩就不錯了,屁民!」
家丁看着還在發愣的夏夢蝶,大手一揮,道:「帶走!」
另外一個家丁聽了,連忙抓起夏夢蝶的胳膊,就要將她帶走。
夏夢蝶也不反抗,只是抓着「休書」和文書,嘴裏不停地呢喃………
「咳……咳……你們是誰?」
一陣咳嗽聲傳來,那扇腐爛破舊的門被推開,從裏面走出一個嬌小的身影。
他穿着一身布麻衣,整個人面黃肌瘦,虛弱無比。眼睛卻充滿了光彩。
他轉了轉頭,看見了剛拿起銀子站起來的老婦人,面帶惶恐逐步走向他的母親,以及被兩個家丁抬起來的夏夢蝶………
「你們是誰……咳……快放開我姐姐!」小男孩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,但他確定自己的姐姐有危險,趕忙跑過去阻攔家丁,拳頭打在家丁的身上。
「滾開,小畜生!」家丁一腳踹飛了男孩。
「天兒!」他的母親急忙衝上前去,抱住了被踹飛的小男孩。
她把小男孩抱起,卻又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在了他的臉上,連摸帶爬跪在了家丁面前,狠狠地磕了幾個響頭,「兩位爺,小兒不懂事,賤婦給你們賠罪,賠罪了。」
「賠罪。」為首的家丁仔細打量着她還算不錯的身材和臉蛋,臉上浮出一抹邪笑,「賠罪的話,一邊說去吧!」
說著就拽起她的頭髮,往內門拖去………
「啊——!」
「娘!」
小男孩想要再衝上去,卻被老婦人緊緊地抱住。小男孩流着淚,手腳齊動,想要掙脫老婦人。
「奶奶,你放開我,放開我!我要去救娘,去救姐姐!」
老婦人死抱着小男孩,一雙老眼也泛出了淚花。但她還是不肯放開,只是不停的重複着:
「天兒,你娘你姐這是為你好,你以後就明白了……以後就明白了………」
不知過了多久,那個家丁從內門走出,臉上儘是忿懣的神色。他的胳膊上、脖子上、還有大腿還有幾道很深的牙印。
他看向以仇恨眼光盯着他的小男孩,不屑地吐了口口水:「狗,兒是狗,娘也是狗,一家子的狗!」
然後踹開大門離開。
老婦人終於鬆開了小男孩。
小男孩急忙沖向內門,可眼前的一幕,卻讓他哇哇大哭起來。
此刻,在小男孩的眼裡,他的母親癱趴在地上,眼珠滾白卻流着淚,身上的衣裳被撕得稀巴爛。屁股上、臉上都有幾個紅的巴掌印,身上滿是青色的傷痕。四肢扭曲不自然,腦袋邊散發著腥臭的尿味,脖子上還有一道血紅的勒痕………
他的母親死了。
「娘!」
小男孩急忙跑過去,推了推他的母親。他使勁的推呀推呀,卻推不動他的母親。
小男孩明白了母親發生了什麼,跪在地上,趴在了母親身上,痛哭流涕……
「娘!!!」
茅草屋外。
家丁憤懣地走了出來,對着另外一個家庭打招呼,問:「貨裝好了嗎。」
「裝好了。」另外一個家丁笑着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紅色箱子,這個箱子花紋很漂亮,上面寫着一個大大的「佟」字。
「這「休書」還真有用。以往我們抓奴婢裝箱子,這些賤人都得好一番掙扎,沒想到這女的動都不動一下,乖乖就讓我裝進去了。」
家丁提到這張「休書」,突然笑了,問:「大哥,你說這賤人不會真和什麼仙威將軍有關係吧?」
「怎麼可能,那可是仙威將軍,平定了無數叛亂外賊的存在,怎麼會看上一個賤丫頭。
而且就算真有關係,那也肯定是舊情。你說有哪個男人會放着國色天香、背景雄厚的郡主不要,跑來田裡找個賤丫頭。」
「哈哈,說的也是。」
「走吧,雨停了,再晚回去老爺要罵了。」
兩個家丁拉着板車,朝着往家的方向走去。路上,時而有幾個骨瘦如柴,面色蒼白的人向他們討要食物,被他們一腳踹開,死了。
然後就有一群更加骨瘦如柴的人沖了上來,就地啃食這些人的屍體,鮮血染紅了他們的身子。
家丁不屑的撇這些「賤民」,加緊了腳步想要離開,免得染了晦氣,卻不知有一隻紫色的蝴蝶,默默的飛到了盒子上,靜靜地駐足…………